查看原文
其他

廖伟棠诗选

2017-12-03 廖伟棠 星期一诗社

廖伟棠,男,1975年出生于广东新兴,后移居香港。香港作家,现代派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曾任书店店长及杂志编辑,1991年开始诗歌写作,其后涉猎散文、小说、戏剧、评论等范畴。曾获香港青年文学奖诗组及散文组冠军,香港中文文学奖散文组冠军,诗组及小说组季军;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诗组首奖,联合报文学奖诗组大奖;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及马来西亚花踪世界华文小说奖,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现旅居北京。




推荐阅读:郑愁予 周伦佑 洛夫 痖弦 仓央嘉措 戴望舒 林徽因 徐志摩 卞之琳 海子 废名 穆旦1 穆旦2 顾城 席慕容 余光中 北岛 芒克 食指 流沙河 李金发 臧棣 翟永明 韩东 余怒 汤养宗 于坚 李少君 柏桦 谢冕 多多 张枣 东荡子 沈浩波 伊沙 昌耀 杨克 欧阳江河 纪弦 西川 杨黎 杨炼 张曙光 黄灿然 王家新 陈超 胡弦 徐俊国 肖开愚1 2 黑大春 肖开愚 张执浩




除夕夜梦周氏兄弟 


夜已极深,他们仍是睡不着。 

周树人忍不住起床,披衣抽烟: 

“看来在旧文艺圈也要投入一场残酷的战斗。” 

二人沉默良久。 


好象是丁玲,还是萧红? 

一个民初女士引我夜访这一对昆仲。 

我们燃灯、汲水,砌新年之新茶, 

雪早已下了薄薄一层,还在缓缓下。 


二先生微笑,问起北京近况。 

我抬头看雪,灰如铅, 

“近年北京的雪已经大不如前。” 

说罢我不禁把头枕在椅后积雪的矮墙头, 

好凉。其实我今夜的头 

枕在三万万里外的异乡 

—— 一个好头颅。 


树人先生踱步里屋,大口抽烟。 

作人先生端坐说:“理解他吧,寒冬正严。” 

我忽然是小时候的我, 

简直穿了青长衫的迅哥儿, 

向作人先生行了弟子之礼。雪静了。 


并非“梦中传彩笔”的夸耀, 

这一口热茶,我在梦里饮得苦。 

巴黎也并非三味书屋, 

我愿意在醒来后敲新年的钟声清扬, 

只为了一百年前听雪的几对耳朵, 

而不是三万万里外的故国。 



2005.1.1.晨.巴黎 




一年的最后一天 

——写给马骅 


实际上,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年, 

我们已经一年没见。 

冬天深得像我们认识的那头黑熊挖的洞 

(我们说,我们是取暖的火,它就相信了), 

回忆已经无效。 


但一年的最后一天总有一些隐秘 

属于你我。即使我们是火 

只剩下炭。那天我在巴黎, 

和一个你也认识的女孩去了十九区, 

寻找一个几乎是虚构的马戏团。 

你该笑我老土了,你现在是冰 

接近无限透明。不屑于我的伤感。 


我们只是从地铁站的旧海报 

猜测它的存在,穿过十九区 

华丽的尿迹、涂鸦、诅咒、云彩, 

和无数魔术师般的第三世界移民, 

它居然存在。于是我领略了 

吉普赛人的杂耍,简陋疏放 

其中有忧郁,忧郁得野蛮。 


从大帐篷中出来,天就暗了。 

我看到节目单上竟然强调: 

这是作家热内混过的团。 

这个从罪恶中偷窃美丽的家伙, 

记得你也喜欢。他怎么会结识这个破团? 

难道他曾是那个抛瓶子小丑的恋人? 


当然不可能。就像即使 

再开那《春光乍泄》的玩笑, 

我们也不是黎耀辉和何宝荣。 

只是那个十九区的脏兮兮的黄昏 

突然令我好想念你。 

想起一首歌是你所写,讲一个下午、 

一个姑娘。吉他的颤音嗡鸣,如此大 

足够把我和她都吞咽。 


不是在巴黎,不是在北京, 

当然也不是在云南, 

我们认识的那头黑熊在一个光明国 

挖了一个深得足以埋葬所有冬天的洞。 

它有句名言:“我一头熊就代表了古时候 

所有悲伤的动物。” 


你说,它是不是很像Tom Waits, 

或者莫迪亚诺、塞林格这样的家伙? 

这个冬天,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我在巴黎的游荡也即将结束, 

我躲进洞里,舔着它带盐巴的旧皮毛, 

知道了它是你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我会好好保存。 



马骅,大陆最优秀的青年诗人之一,我的挚友。2003年他辞去在北京的工作,去了云南梅里雪山脚下一个藏族小学当义务教师。2004年6月20日,他在回学校途中出事,随汽车翻落澜沧江,至今仍然失踪。 

我想念他,我们已经一年没见。今年冬天,北京是如此寒冷,就像四年前我们认识的那个冬天。 




陇头雪 


车窗外陇头雪似是经年不绝, 

偶露青阴。车里人今又络绎, 

我自己却如无物。 


千里扫雪人,村上春树遗忘的 

少年责任,我也只勉强承担: 

但如懒鸟,途中啄雪。 


我曾想过把雪带给三个人: 

第一个是在北京的妻,给她 

更明亮的心境,在雪中看出花来。 


第二个是在巴黎的朋友, 

给她冷峻的心境,在雪中品尝 

苦荞麦、白石头。 


还有一个我想送又不想送, 

她必会自诩她已拥有西南山头 

终年雪。那就由她去吧,堆她的雪人。 


真可笑,实际上她们谁也不需要。 

我欢唱着跳了下车,想扔个雪球 

向我的雪头。唯陇头雪已绝,春又到。 


2005.2.12.京九线上 



登封羁旅有作 


一回头,窗外是金色的雪絮 

纷落。原来是旅馆霓虹映照。 

他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地看雪。 

在登封,明天的节庆可能因大雪而终止, 

他明天的工作可能因大雪而乌有, 

明天的他可能裹红裘入大雪中 

醉唱僧谣。“五里外哪,是少林……” 


电话响,那一头是暗淡的医院 

点滴。原来整个世界已成沙漏,点滴 

坍塌又堆起。她一个人在点滴, 

已经第八天,在北京、哈尔滨,又在北京。 

摇晃的药瓶中,葡萄糖积成了雪, 

雪中阴霾,又明亮,有山有水有小路, 

小路上,人伫立。“任那风霜——风霜扑面干……” 


2005.2.14.登封 



仁波切 

——写给颜峻 


我们都是仁波切,人中之宝。 

夜行路上我突然高呼你的名字, 

不知是否有人回头。 

夜枭、夜雪山、夜雾浮起了青空, 

夜里的夏河隐隐吟唱起来, 

我不知其所从来、所以去, 

路上犹闻:千古朗声笑。 

急车灯也静,照亮细雪般人人, 

与我们平衡的,是僧房千间, 

幽秘的精神却捻亮了雪中火苗。 

我伸手虚空中一探, 

萤火中竟然也有狮子吼。 

可惜你已经不喝酒、不杀生, 

爱你的人只能做一个快活梦。 

做也徒然,虽然我们都是仁波切, 

不喝酒我可不能为你认证。 


2005.4.11. 


夏河晨起见积雪满山 


雪下了一夜,风疏疏打扫 

为了今早给我看这朗朗山图。 

昨天的狮子还奔驰在我裸露的右肩、 

青瞳上,作大霹雳、光明舞。 


此时也知道夏河鱼龙寂寞, 

三百年,某甲敲罄自听。 

咫尺之近是某乙不忍断绝的红尘 

却仿佛有万里遥。 


昨天突如其来的大雪把我扑倒, 

它们几乎和我同时来到, 

我也扑腾着如一个白色金刚 

为美而嗥。 


而今天的安慰只给今天的男女, 

雪化后,河山仍是我衣裳褴褛, 

拉卜楞的度母语言不通,穿百衲裙, 

轻拍我肩,掩嘴一笑。 


拉卜楞的明王问我:“冻吗?” 

不冻,我仍有唇边气白茫茫 

做我护穹。大雪将要在全世界飘飘下, 

沙尘暴将年复一年侵蚀甘肃, 


我将闭上眼,无话作答—— 

十日一瞬过,回北京,唱个莲花落。 


             2005.4.8-19 


春光曲 


我们已经熬过这个冬天, 

听到了满天雪花掌声雷动, 

它们应该如此鼓掌欢送, 

就像四年前的欢迎。 


我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到恶心, 

城市吞下了自己的儿子, 

正当那儿子趴在天桥上 

把旧雪、发票和假证如汤畅饮。 


祝你们有个好胃口哪! 

把能吃的东西都舔个干净, 

别忘了桥下卖报的那几个下岗工人, 

更别遗漏躲进裙底的那个大款。 


春光已经熊熊, 

为这麻辣火锅加温。 

涂上了香水的猪们已经在畅泳, 

到底哪些人能成为锅里的鸳鸯? 


没有用,即使你雇佣民工 

在楼梯上向我赠送豪宅也没有用。 

我突然回头走进内心的黑暗, 

为那熄灭的一段光阴痛哭。 


我为这个或那个城市痛哭, 

它们抽出了细花和嫩叶也不能叫我稍留。 

空中的一掌突然击向我自己, 

它认出了我是那个爱漂亮的农民。 


我穿着灰领子狗做的西服, 

打扮成白领子狗的模样, 

我的袖口却露出了我妈绣的花边, 

情不自禁伸了伸雪白的翅膀。 


我竭力飞起来为这春光痛哭, 

一汪春水从我伤口中泛滥, 

仿佛一个艳丽欲燃的翠湖, 

我曾经在那里歌唱,直到猎人开枪。 


今夜我一个人穿越干燥的中国, 

它干燥而且寒冷,在金乞衣里叫穷, 

吞下了自己的儿子。而窗外春月照澈, 

全城的人都睡了,碎了, 


明月对他们太重,不能入梦。 


2005.3.31. 


春天的真理二三 


榆钱苦涩,阳光含芥末, 

今年春天的主食仍是柳絮, 

我悲哀地吃着,但没有变成猪样人。 


我袖中都是黑铁片,笼手 

能摸出剑。柳絮吃完了 

我就吃风,吃蒙古利亚来的沙子。 


练习做一个忍者,或者 

一个活在无限中的犯人。 

春天也降临在集中营,我接着吃,吃冰, 

就像一团饿火,碰上什么一扫空。 


我是一个黄粱梦, 

等着警察光天化日来拜访。 

这个春天最令人伤心的发现: 

真正的窃贼从来不关自己的房门。 


2005.4.28 



猫是呼咪,第一首的他是马骅,第二首的她是疏影。 




冬夜口占猫诗一首 


猫的眼中不见瞳人—— 

水银柱降,三环路上 

车灯灭,唯闻弈棋声。 

此外者皆为星散, 

我的朋友星散,生涯星散, 

时光是一袭隐身衫。 


猫踏我书,书却不是路。 

猫舐我影,影也不是路上人。 

我看世上都是好去处—— 

我看猫,猫的眼中 

有上一个冬天的寂寞, 

但上一个冬天,它还未出生。 


吊诡,如一面空镜。 

我俯身闻那深渊上的弦, 

在空镜之沿行猫步 

(如三年前他在后海所行)。 

我弯腰却不是钢丝上演员, 

弦外箭声,也不是掌声。 


2004.11.26 


春夜又占猫诗一首 


这夜仍有寂寞,是你。 

听不见昨夜雨,再冷一次。 

你是宁静海,北京动荡着,槐花遍地。 


不要再叫我,我在沿一根蛛丝攀援。 

你是夜游神,半夜突然起来 

吃我的梦:那些扬州路、西北劫。 


不要再叫我,我是春夜拾花人。 

和你一起走下故宫废池, 

水已深深,猫儿你得闭眼。 


我若笑了,我便是鬼魂小儿 

骑你入夜,一朵榆钱中,仰头向她 

一个鬼脸——屏息着,你是宁静海, 


圆头小男孩。我也曾夜半惊呼 

不得应。北京美,似大乱将至。 

我们走南向北去—— 

化身千万亿, 

让她看不过来。这寂寞 

随风长大—— 


你是虎,与这春夜匹配。 


2005.5.7 



给呼咪的生日诗 


小猫对我生气,因为我趁它睡着挠它肚皮, 

它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它,这小傻瓜。 

它是一个若无其事的捣蛋鬼, 

我行我素的小气包。一团静静长大的小肥肉。 


小猫你是多么顽强,每天都要咬我手臂。 

你现在在我身边熟睡,你梦见你的妈妈了吗? 

一年前把你带到世上来的猫妈妈, 

昨天打电话给我,说她还能梦见你的样子。 


           2005.5.15. 


这首诗是早上梦见了轮廓,马上爬起来写下的。 




一首诗诞生以后 


比如说这首《白桦树下》。 

写于1998年春天, 

那个春天,没有猫、没有爱人、 

连个电脑都没有。那时我真正 

是一个两手空空的波希米亚人。 


那是看完《安德烈•鲁布列夫》后的第四天, 

我仍然被俄罗斯的冬雨所折磨, 

被塔可夫斯基的热病所折磨, 

躺在地板上,以叶塞宁的方式 

敞开了自己的心。 


这时候你在哈尔滨 

准备考试、预习恋爱, 

半年后就去了北京,展开了 

盛大的宴会、孤独的宴会, 

和诗歌跳狐步舞(没有人知道你是狐)。 


这时候她还在莫斯科, 

硕士毕业、未知去留。 

后来是上海,再几年后北京, 

几乎遗忘了西伯利亚一路上风景, 

汽笛是怎样一路拉响,催开小白杨。 


这时候他也许在东京 

也许在巴黎,翻拍满大街海报, 

那些斑驳的图像,日后成为他的资本。 

还有她、他、她,在广州酗酒的、 

在台北失恋的、在新疆摘葡萄的…… 


七年过去了,我不能一一列举 

你们的乐事、悲事、蠢事或憾事。 

其间我们熟读了“大风从南刮到北”, 

并知道生活就是这样,饱含了泪水 

一颗颗悬挂在脸上,像葡萄,甚至带点蜜。 


然后是现在,我很高兴你们 

都读到了我那首诗。我还想象 

你们会不自觉地记起 

或者幻想:躺在白桦树下是怎么样子? 

在冰水中洗出来的苹果是怎么滋味? 


我希望就是如此。 

那么,对上天赋予的才华,我应该感激。 



            2005.5.15. 


附:白桦树下 

       ──献给塔可夫斯基 


我愿永远躺在一棵白桦树下,永远 

尝着白桦叶子的苦味,寒冬日子的苦味。 


尝着俄罗斯的眼泪,雨雪的泥泞, 

如果一个人在泥泞中死去, 

那么我们只能说:他是死于幸运。 


那些跪在烧毁的教堂中 

仰望雪花飘降的人们;那些在白桦树下 

拾起母亲的镜子的人们; 


那些在冰水中洗苹果的人们; 

那些围看节日轮舞,无故哭泣的人们。 


我愿永远为他们祝祷, 

歌声起扬,像受难日升空的气球。 


在冬季的尽头,小溪纵横,静静流淌, 

暴雨过后,一匹老马在溪旁饮水。 


歌──声──起──扬── 

啊,俄罗斯! 

我愿永远躺在一棵白桦树下,永远 

尝着你白桦叶子的苦味,寒冬日子的苦味。 


1998.2.29-3.2 




论孤独 


夏天正在盛大起来, 

我已经第三十次目睹夏天盛大起来。 

最早的五次,我懵然不知 

在青翠的阳光中像蚕虫一样倦睡。 

接着七次,每每我抛下了《封神榜》 

和《水浒》到荷塘里潜泳—— 

水中多次看见天光摇。 

后来从新兴到了珠海,夏天一点点 

展露它的本性,又是五次,年年都有台风, 

我先是恐惧,很快就爱上了在风雨中狂奔, 

就像那年遇革命而不畏其悲, 

读《卡第绪》而不晓金斯堡其名。 

之后去广州两年,两次灰暗至极 

想了断青春,但中暑也未能一死, 

挥汗读《查拉斯特拉如是说》。 

幸好又回到台风中,夏天开始意味着沉默, 

三次皆不完全,在电视台里做守夜人, 

《尤利西斯》、《传道书》深得我心, 

却读不懂斯蒂文斯和荷尔德林, 

只知叶芝和里尔克,一个早晨一个午夜。 

一九九七年一切都改变,我惊呼我就是夏天本身! 

这四次体验都令我暗中疯狂, 

汗水终于有了意义,我甚至听见力 

在我的骨骼里成熟,因为香港是光明炼狱, 

庞德和曼德斯塔姆在我左右加持。这些人 

都知道孤独之名,我也尽力聆听。 

最后四次北京之夏,你已经看见 

我要把自己当作实验品,我有杜甫 

一如你有薇依,他们互不理解—— 

但大汗淋漓和幽室祈祷恰成反证, 

薇依也是一个夏天的劳动者! 

我们束发,伸出了嘹亮的手臂。 


2005.4.29. 



一部科幻电影完结 


黑暗在电影开始时弥漫, 

我按下的是终结的按钮。 

十分钟后,妻子率先离去。 

远道而来的朋友 

坚持了一个小时。 

然后就是我一个人熬到现在: 

电影中,世界的末日到来。 


黑暗大口呼吸,我的胸膛 

几乎要涨裂了。 

我一再地回想起二十年前, 

这部电影的序幕,和远山合谋 

教育了我有关孤独的真理。 

那就是花园中草叶狂然飞卷、 

夜空中,漂流的钢铁 

和繁星一同腐朽过去。 


黑暗大口呼吸, 

恐惧吞噬灵魂。今夜 

我仍旧独自一人, 

仿佛二十年来什么都没来。 

宇宙空荡荡——不用看窗, 

窗外便是虚无,尘埃碰撞 

喷出炼狱般火焰和雷鸣。 


黑暗大口呼吸,现在 

离家三千光年。母亲啊, 

现在,若我停止追忆我的童年, 

死亡便躺在身边向我微笑。 

我请求怜悯:(没有怜悯) 

如果能把我重新放到原野上 

我必把自己再度献给曙光。 


          2005.5.25. 



空中人 


宇宙此身浮 

    ——杜甫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云抚摸着你的铁翼尖, 

孤独的,一朵朵,却不觉寂寥, 

“我想学习云,毅然光明于万丈之上。” 


你悬浮世上已多久? 

未愿降落,唯投身气流颠簸。 

空中人,被秋千、被孩子抛上来的, 

越飞,越接近透明…… 


空中人,你已降下, 

中国笑着敞开他的荆棘怀抱接纳 

你将破裂、磨花。 


“我愿永远飞着,直到变成无, 

变一滴黑雨,打入太平洋千顷潋滟间。” 

空中人,以雷为记,我们求剑于银河。 


            2005.5.28.北京至深圳机上 



六月流人歌 


六月三夜已有野蛮雨 

痛殴我的记忆。 

谢谢,我并未忘记。 

碎镜般街道,弯刀般铁轨, 

蒙面解差押我,替你罪。 


六月四日雨倾城 

墨犹黑,层叠浑浊历史 

在我脸上刺字。 

叫一声解差,我们无店投—— 

马腹下的黎明一片荒芜。 


六月五日,烈日严,游人醉。 

只剩我坐火车上京, 

美景中执行自己的刑罚。 

你却爱上了十二道金牌, 

汴京路上道道催。 


我们赴同一场宴会 

——随一声喝彩,热血逬飞。 

且唱故人歌一首: 

“不是丁令威,不做王子乔。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2005年6月4日 




六七岁时我曾去过你的家乡, 

乘的不是百年前的载花船; 

只记得海轮夜渡,航灯晃映一江碧澄, 

早晨码头天清明,一街响动的石板。 


那顺德小镇,不宜作惊人语吟咏。 

我也初识南海的繁华,得到了 

动画片、彩色贴图和口香糖三件宝物, 

但我更热衷于俯看你院中那一眼古井。 


那里的风物与百里外我的家乡有同 

有不同,表兄弟们于院前河脱衣畅泳, 

甚至乘小桶入井,试探青苔和深水的冰凉。 

是时盛夏,井边气竟如今晨北京的清寒。 


我时立小院,知道有荔枝、龙眼 

叶影如碎墨写染我身,却不知道你 

深居简出这间河边小楼, 

一任台风天雨水河水狂读你的诗章。 


后来的汉学家笑你苦吟,当时友朋 

誉你“狂简”,你也这样自称, 

但又长梦少年事、三生书和妻子的鬼魂。 

李长吉也曾被你梦见,还有旧日子的旅尘。 


中年后足不逾岭,翁方纲他们却有 

你一日游京城的传闻。京城不堪游也! 

不说你也知道,我今日羁留也像你昔日 

羁留广州客栈,卖画卖文聊待残春。 


你的妻子在河畔看一颗星想你 

(吾妻也善病,她也有一颗星), 

你的身边人民在浮沉,巨轮下倾亡, 

你的笔下渲出了朵朵红棉,氤氲中惨淡。 


太多的人忘了你,就像将会有更多的人 

忘了我们:无论我们的笔丰盈还是枯干。 

历史是幸存者的历史,鬼魂是三更后入梦 

方称之为鬼魂。这梦,如古井一般幽深。 


昨晚我也有长长的梦,起伏跌荡, 

醒来想起又不外如是:战争和平、劳燕分飞。 

现在我将放下笔,只愿喝热茶暖肠, 

想我岭南旧家乡,初冬仍雨水悠长…… 


且说一个笑话教你解颐: 

我的胃,是一个无所谓。你的心,是灰心、 

痛心,还是今人诗中一颗不甘心? 

故园叶落盈怀,我的眼,是一双未冷眼。 


              2002.11.14. 



凌晨读诗,忆切•格瓦拉 


北京的天终于出现一点青 

和灰,像油画刀浅浅抹上。 


不知名的暗处也透亮, 

巨手提升,众鸟已经沸腾。 


还有蝉和早班车声音的织品, 

中国加紧向“拆拿”运送。 


我像叛军,落了单, 

和你一起:二十世纪一个小小的证人。 


2005年和之后的一个世纪 

横亘面前:我已厌倦,恶心。 


你的脸仍火红,燎烧着夜, 

但是在后海酒吧的窗和门扇上。 


他们又把你拽出来做祭典, 

顺便再把你买个四五十元钱。 


我恨不得手刃:这些所谓新左派 

和小地主一般嘴脸! 


没有用的,再过一小时烈日又熊熊; 

还有用吗,玻利维亚又选出了新总统。 


唐•吉柯德已经没有了游击的夜幕, 

但是我还想做你的桑丘。 


我还想和你,拧开那瓶莫洛托夫, 

管它是燃烧弹还是鸡尾酒。 


让我们坐在双子塔的废墟上读诗, 

直到世界迎来洪水滔滔。 


2005.7.3. 



不是诗 



这是我今天看到的一宗新闻 

来自《新京报》, 

说是新闻不如说是寻人启事: 

“四川籍民工陈忠明(音) 

进京举报定州一砖窑包身工问题, 

随记者实地调查其间, 

于该市一宾馆夜半失踪。” 


“陈忠明说, 

他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 

并不能领到工资。 

‘如果逃跑, 

打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陈忠明失踪后, 

他的老板高保义、 

定州的官员、警察、电视台人员 

纷纷来到宾馆。 

一条条凶残的狼犬。 


它们说它们不屑于踩死蚂蚁。 



九年前我写过一首诗 

名字就叫《蚂蚁》: 


“有什么光芒强如蚂蚁的光芒? 

被每一个路人轻易熄灭 


就像一个不幸的黑少年 

在被杀的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全部幸福 


蚂蚁,如果大地知道你 

你每天的献祭就不会白白流逝 


戴面具的巫师像这个夏天 

在暴风雨中紧握闪电的魔杖 


而无数的蚂蚁也像这个夏天 

除了怀抱中的阴影就一无所有” 


现在我不会写这种诗, 

蚂蚁没有幸福:这是现实。 


但是有的话我说对了, 

我们就是路人,把他们踩灭。 


大地提供做砖的泥,千疮百孔, 

不会知道这一切。 



我上网搜索“砖窑包身工” 

出来数万篇报道, 

其中《燕赵都市报》从01年到04年 

做过多次揭露。 


这些叫做“陈双双”、“刘锁”、“小李”的奴隶, 

被骗、被卖、被捉到此地, 

从此生不如死、难见天日, 

“老板说:‘这里就是监狱,休想逃得出去!’” 


这里难道不是燕赵之地吗? 

这个侠客的故乡怎么生养了这么多豺狼! 

我不相信这是在今天:2005年, 

然而正是今天:不需要侠客需要豺狼。 


因为美好新世界的建设需要砖, 

我顺手翻开一本时尚杂志就看见 

《黄永玉爱起高楼》, 

这个艺术家就是我们的代表。 


他在凤凰、北京、香港和佛罗伦萨 

分别盖了“夺翠楼”和“玉石山房”、 

“万荷堂”、“山之半居”、“无数山楼”, 

其中北京的那座,占地八亩。 


这土豪大宅肯定要用不少砖吧? 

难保这些砖不是来自定州? 

黄老在里面画着春天的画时, 

有否留意到那一块块带血的砖头? 


这血的红色和春天的红、万荷的红相仿。 

这艺术家名垂千古, 

“陈忠明”只留下了一个发音, 

随即被砖窑的洞窟吞没。 


“戴面具的巫师像这个夏天 

在暴风雨中紧握闪电的魔杖 


而无数的蚂蚁也像这个夏天 

除了怀抱中的阴影就一无所有” 



2005.7.5 


《雪的教育》 


路旁灌木叶子不断向我 

递来一小勺一小勺的雪。 

上午,从海淀到车公庄 

我一路张嘴呵气,像是道谢。 


从凌晨三点被细雪唤醒; 

到晚上穿过一地寂静的碎片回家。 

想起那教育了桑克的雪, 

这三年也教育了我。 


冷被我的胃消化, 

现在也成了血液中发亮的部分; 

就像以前我在南方接受的 

台风和暴雨的教育一样澄明。 


张杰坐两小时车来看我, 

说起他离开河南来北京讨生活 

一晃已经大半年。春节了 

他能回家了,雪也教育了他。 


我们说起马骅在云南, 

深受群山的教育。还说起胡续冬 

远在巴西,那里热的教育刚开始 

但已经见了成绩。 


我从自行车筐里抓起一把, 

从黑夜里挖出一捧, 

把它们都塞进我的背包, 

好作为新年的礼物。 


送给你!热爱春天的人 

愿你的笑脸更红更漂亮, 

送给你!在夏天勤劳的人 

你的财富将更美好更多。 


我走了一站又一站, 

好象赤条条在光明里走, 

我看见满大街洁白得像着了火 

这些天使般的树,都在向我招手…… 



北京最后一场雨 


北京最后一场雨 

并非为我而下, 

并非因为我决绝的离去。 

我想最快乐的是沐雨游 行的汽车们 

一转弯就扬起:青色的翼。 


我也宁愿在污水转弯的地方 

被雨迷惑、然后走进那幽暗国度, 

学习影子高楼,学习树根 

倒着长大、变老。 

然后睡在雨水中,仰头 

看你们没有目的的漫步。 


青色的翼也承载我, 

现实也转弯,无情。 

我却暗地潜行,无人知晓的另一城, 

只要不是此地,不是这里, 

我醒来时总是满目星辉。 


你们走啊走啊要走到哪里去? 

你们这些悲伤的情侣, 

祝愿那镶钻石的破雨伞也能带你们飞起, 

在北京这混沌宫殿里。 

而我要消失了,我要休息一会…… 


北京最后一场雨 

并非为我而下, 

并非因为我决绝的离去。 

然而我终于拥抱了她, 

得到了雨水的吻,竟然带着樱桃的气味。 


2005.7.23. 



倒数第5天 


上午:西三环、青年坊、西坝河。 

下午:苏州街、厢白旗、北沙滩、 

北五环、东五环、王四营。 

我绕了大半个北京, 

送我的书来某个物流托运站。 

这里是北京尘土的最前线, 

书们将带一点沙漠的小历史回香港, 

我也带一点。 


晚上:东四环、国贸、火车站, 

我吃尽了唇上四年沾染的胭脂 

和灰尘,我慢慢拽起了重如湿缎的夜, 

今天最后结束于最深之深, 

过美术馆后街入小贵州胡同, 

我把这最静之静留给你, 

我们轻呼吸,霎眼如见美艳鬼 

飘过是隔世皮影戏。 


2005.7.29. 


夏灣拿的天空下,海浪邊 


  When you are smiling, 

  the whole world smiles with you. 

——Billie Holiday 


一群老黑人在奏樂: 

那是一條沒有名字的舊街道在奏樂, 

那是一部1959年大革命留下來的老轎車在奏樂。 

聽著他們祖母或曾祖母傳說的吉卜賽人的故事, 

他們唱著,他們笑著,他們舞著又轉著。 

那是一個流淚的聖母像在奏樂, 

那是一些掉在天使翅膀下的乾玫瑰花瓣在奏樂, 

在夏灣拿的天空下,海浪邊。 


一個老頭子他的歌聲沙啞: 

那是一台老掉牙鋼琴歌聲沙啞, 

那是一張1940年蕭條時代的爵士樂唱片歌聲沙啞。 

帶著大提琴和小號的流浪者走過格瓦拉的畫像下, 

他們唱著,他們笑著,他們舞著又轉著。 

那是一頂星光尖銳的貝雷帽歌聲沙啞, 

那是一間遊客們一一散去的修道院歌聲沙啞, 

在夏灣拿的天空下,海浪邊。 


一群老黑人在生活: 

那是一隻被暴風雨淋濕的海鳥在生活, 

那是一盞1999年被熄滅的舞台射燈在生活。 

在黑暗中生活,在舊報紙裡生活,被拾荒者撿走, 

他們唱著,他們笑著,他們舞著又轉著。 

那是一艘擱淺的遊艇閃閃發光在生活, 

那是一個在江河湖海中暢泳的小男孩在生活, 

在夏灣拿的天空下,海浪邊。 


那也是白雲在飛馳,森林裡繁花盛開; 

那也是小女孩在撒米,小情人們在舉行婚禮。 

在夏灣拿的天空下,海浪邊。 

那也是一個老妓女的出葬行列在遊行,喝醉, 

他們唱著,他們笑著,他們舞著又轉著。 


2000.4.23. 


闪电 


最疯狂是8月2夜,车过湖北湖南, 

霹雳一路铺开如传说中凤鸟, 

巨翼翼此新苗,大山大水 

全在蒙昧中重新生长。 


并留在南迁者视网膜中,成为骚、 

成为灵、成为青衣的楚囚、流散的湘鬼, 

南迁者:即是我们,由逐水草的羁客 

变成有闪电同行的游击队员。 


最后我们赢得了浩荡风作战利品, 

在大屿山上,这风甚至能抛起星辰。 

在青马大桥,在东涌的旧码头, 

我们夜行,衣袖灌满,手擎一颗清凉心。 


                

            2005.8.6. 


两地雨 


  两地友人雨,我乐意负责。 

           ——卞之琳 


昨天的报纸向我送来 

北京的三日雾两天雨, 

同时加赠:“南二环能见度 

只有二百米,”“瓢泼大雨 

洗不去浓雾。”等诱惑我的字句。 


我被诱惑的是我四年的记忆虫 

在灰雨中苏醒,探头遐想。 

可以想象:在这雨中 

一本读了四年的书被读完, 


故事里的孩子都爱上了废墟中的鬼; 

一首诗终于零落,成为 

讣告栏中一则简讯; 

一张黑白照片却在闪电中显影, 

显影中途有陌生脸和你打个照面。 


远雷也在大屿山岛上隆隆, 

凤凰山的轮廓先泛起一圈亮边、 

木气和水汽,随即雨的巨阵 

碾过来冲过去,我们走在回家的小道 

看见灯火在粗砺的雨点中扑面而来—— 

小游乐场上,秋千静止—— 


秋天将至。在北京,这往往是一场雨以后的事。 


            2005.8.13. 



苏格兰雨四章 



它来得急速、准确 

可称之为“捕快”,如苏格兰场 

黑风衣骑警夜夜驰巡。 

苏格兰的芭蕾花也连夜换妆 

盗取雨的私情。 



雨周围却是马戏、人为末日。 

岩石般的雨拼命洗,也洗不去 

朱门血味:被绞死的玛丽女王、 

海盗、银行......让今日朋克 

享乐“艺术”的献媚。 



另一地雨更凶猛了,另一地的 

愤怒,却已把目的忘记。 



我闻之飒飒,旧修院旁夜夜, 

把雨比之刀斧、我曾受弑的过去。 


2005.8.21.爱丁堡 



故都夜话 



(城市汇聚于此,然后消失) 


多少鬼魂,最后只剩下一个, 

在亭子上喝酒,看下界雾里花叶、 

篱落呼灯,如绿蚁新醅,氤氲中浮沉。 

她在等,那找不到地址的 

是先朝错过了考期的书生。 

他抬头,提一笼旧雪借光,夜打门: 

是景山、是地安门,还是锣鼓巷? 

亭子上的鬼笑了, 

“嘘,莫道与他听.......” 


(城市汇聚于此,然后消失) 



(我们在此撤离,只留下光) 


四千护宫兵马,晨曦中集合 

便将远去海岛,一切,永不再。 

我是那穿着大号军袍的那个,棉布包着 

暖水壶,是我唯一的宝贝。 

被布列松摄下。被你遗失。 

六十年后你夜夜梦中在此独行, 

诺大的故宫,你一人,像黄昏的船, 

黄昏的穿堂风,“那些少先队员 

越过我,像水,像闪烁的微尘。” 

你说。遍园红荷盛开, 

我白衣依旧否? 

我的宝贝。 


(我们在此撤离,只留下光) 



(这里酒绿灯红,已经是国朝百次盛衰) 


我仍记得它衰败时的境况, 

恍惚的光从冰面上升起, 

冰咀嚼着残叶、逃亡的羽林将军 

滑倒的脚。我看见血洇了雪, 

春水荡、夏柳飘、秋花落满海...... 

这也是海?那我便是失魂人了。 

我也知道曾有勾连、瓦当、绕梁燕, 

“还有一个人儿,唤作花比艳。” 

哪年的唱腔?我仍记得 

这酒吧林立的后海岸边 

曾有一家老字号中国书店, 

小人书上画了我的故事, 

老太太扫去我身上雪,买走我一念中 

那狐仙。 


(这里酒绿灯红,已经是国朝百次盛衰) 



(城北在此打了个死结,忘了解开) 


他一次次企图穿过北太平庄 

路口人流,不成功, 

回了头,尴尬笑一笑。 

他戴上了毡帽,背了木吉他、小口琴, 

包里还藏了一双绣花鞋,还是 

不成功。回了头,尴尬笑一笑。 

太平盛世,太平军也曾席卷此地, 

长发上,血淋漓。我们却一路浪荡唱去: 

铁狮子,莲花落,小西天,盗魂铃...... 

他半夜掀我被,告诉我一个大秘密, 

关于他为何一身湿漉漉,银鱼般白皙。 

我谁也不说。 


(城北在此打了个死结,忘了解开) 



(你举之是升平,我却道夜凉彻骨) 


此一夜,铃儿响,醉拥红裘; 

彼一夜,棋子落无声, 

隔壁的琴师,已成隔世魂。 

她若能溯剑而上,定能再见他 

《黄河谣》中锈掉了一切的河沙。 

但只犹豫了一夜,一切就消失了, 

三里屯曾经是荒郊中鬼宅,借了十年华灯 

现又打回原形。这柄剑我藏了, 

明夜挂之空陵。她若能照, 

定能窥见云月间,流电惊。 


(你举之是升平,我却道夜凉彻骨) 



(那一年,寂寞在城外乱了阵脚) 


义军白将军折戟处,堡垒成了砖砾 

任晨光涂抹。某年月日, 

我读书于此,有鬼夜访。 

“我见你长袍便知你是鲁迅先生, 

你不信鬼,可是我就是鬼,你看我 

把你彩笔拿去,就留给你大笑三声。” 

他的西装革履莫名其妙, 

手中还秉着文明棒。 

我推开寒窗,大笑三声,表示欢迎, 

但我落泪于我并不识这一个无常, 

十里堡不建一所绍兴会馆, 

我的笑话不能为谁开怀, 

我的单衣也承不了这时代的一团乱墨。 


(那一年,寂寞在城外乱了阵脚) 



2005.8.28-9.11




推荐阅读:大解 李南 李点儿 孟浪 熊曼 燕窝 流泉 秋若尘 胡马 姜央 李因 扎西才让 张执浩 王征珂 懒懒 张进成 樊子 雾小离 许欢颜 钟硕 崔卫平 黄金明 墨指含香 宇舒 杨献平 熊焱 李南 弥赛亚 年微漾 何言宏 杨庆祥 海上 彭一田 顾北 小西 梁文昆 丛小桦 李浔 夏汉 世宾 浪子 谢冠华 魏捷 吕游 大四 张远伦 宇向 茱萸 炎石 王家新 陆忆敏 朱朱 宋渠 宋炜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星期一诗社

豆瓣:https://www.douban.com/group/xqyss/

部落:https://buluo.qq.com/p/barindex.html?bid=346217

微信:xu_zhi_ting 邮箱xzt886@vip.qq.com QQ群589878064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